特朗普被推特封禁，中国这边却吵起来了

文丨张是之

1

美国现任总统，上任以来就善于「推特治国」，在推特上有 8000 万粉丝，给推特带来巨大流量和财源的那个特朗普，推特账号竟然被推特官方封禁了。

而且，是永久封禁。

「推特没有言论自由。」特朗普在个人账号被封之后用美国总统官方账号说道，但是这些推文也迅速被删除。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特朗普此刻恐怕正经历人生最低谷。

这一届美国总统的选举，让很多人对「MZ灯塔」大失所望，结果现在的美国连「言论自由」的底裤都掉下来了。

连基本的言论自由都不能保障，还有什么是能够保障的?灯塔没有了光芒，言论没有了自由，人类文明恐将再次迷失方向。

部分是对特朗普的同情，部分是联想到国内的言论环境，这是很多人反对推特封禁行为的原因所在。

并由此追溯，直接反对推特的封禁行为，然后扩大到对「联合绞杀」特朗普的那些科技巨头的反对，脸书、谷歌、苹果、油管等等都在此列。

进而高度进一步上升，指责是这些公司的「数字霸权」让特朗普、让美国人民失去了言论自由的保障。

而又是我们熟悉的味道，这个时候可能呼吁政府要出来管一管了。但诡异的是，这次推特封禁的就是自己现任总统的推特账号，这好像更无解了。

2

几种反对推特封禁的观点中，我觉得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完全没有产权观念的，另外一种是有产权观念的。

完全没有产权观念的，以西塞罗的文章《别洗了，推特禁了特朗普，就是在耍流氓》为代表。

文章开宗明义，明确认定「推特这样的互联网平台，是一个伪装成“媒体”的公权力。」

一个标榜“言论自由”的国家，却堵上了包括总统在内的七万人的嘴。而这件事情里最搞笑的地方在于，在大洋彼岸的中国，还有一群自己常受封号之苦的“自由派知识分子”，在孜孜不倦的给推特的这种行为洗地，说它符合美国宪法精神、依然算是言论自由云云。

他置顶和点赞靠前的留言也是秉承着同样的看法，和我前面的分析基本一致。

当然，我和塞罗私下有着坦诚友好的交流，交流内容后面细说，这里先说他的观点。

他的观点就属于第一种，完全没有产权观念的那种。

你可以点开他的文章链接，你搜索一下可知，全文1600 字，从未出现「产权」二字。

也就是说，在他谈及言论自由的时候，他考虑的只是发表言论那一方的权利。

却从未考虑发表言论需要借助的载体，以及这个载体主人的权利。

这个载体，可以是土地、可以是房子、可以是广场、会议室、白宫，当然也可以是网络上的虚拟空间。

但是网络上看似虚拟的空间，也是需要土地、需要房子、需要服务器、需要代码的开发和人员的维护的。

通篇文章，塞罗说的都是特朗普一方的权利，考虑的只是说话人的权利，丝毫没有考虑到「言论自由」这个自由的过程，是还需要其他权利人的协助和支持的。

所以，这篇文章所展现的，是一种完全没有产权观，带来的一种非常抽象的「言论自由」。

这种抽象，失去了真实世界的过程和细节，单纯的认为言论自由就是保障说话人的权利。

3

说完第一种没有产权观的言论自由，我们再来看下第二种有产权观，但也反对推特的观点。

这种观点以朱海就老师的一篇文章《言论自由与财产权》为代表。

朱老师当然是熟悉产权观点的，也是市场和产权的坚定捍卫者。

同时，朱老师也明确知道，言论自由的实现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抽象权利，其过程必须要借助相关物理载体才能实现。

这一点罗斯巴德在《自由的伦理》中有着清晰而且明确的论证，简单说，就是言论自由不可能凭空实现，而只要是借助物理载体，那么就必然涉及到别人的土地、房屋、产品或者是服务等他人的产权。

而只要涉及到这些东西，言论自由的含义，就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而是相对意义上的。或者说，是相对交易的，是需要通过交易和契约来实现的。

但是朱老师否认了罗斯巴德的看法，认为罗斯巴德那种「把个体拥有私有财产看住是言论自由的前提条件，把言论自由这一极为重要的权利贬低到附属的位置。」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

所以言论自由，并不是言论者自己拥有了手段（财产权）才能获得的自由，恰恰是言论者自己没有手段时也能得到保障的自由。如“言论自由”具有法律含义的话，那就是保障他使用他人的财产（手段）来发表言论的权利不能被任意侵犯。在特朗普的例子中，特朗普恰恰也是借助与他人的“手段”（推特）来发表自己的言论，当推特把他的号封了，就相当于拿走了他发表言论的手段，这不是侵犯他的言论自由权是什么。

如我们承认言论自由是不可剥夺的一项权利，那么就必须制止对言论者使用他人财产（媒体）发表言论的权利的随意侵犯。特别是不能以“这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之名，限制他人使用其财产发表言论，使他人无法发出声音。或者说，法律必须保障他能够借助于他人的财产来发表言论，如没有这样的保障，言论自由就是一句空话。以私有财产之名，限制他人使用其财产发表言论，当属于违法，而不是什么合乎“私有财产的伦理”。

在表达我的看法之前，我其实比较好奇，同样是反对推特封禁特朗普的行为，西塞罗会如何看待朱老师的观点。

就是当一个没有产权观的，抱有朴素的言论自由观念的人，看到这样一种「法律保障他使用他人的财产来发表自己言论的权利不能被任意侵犯」，这样一种观点的时候，会不会表示同意？

4

简单介绍完前面两种观点，现在来说下我的基本看法，先分享下我看到西塞罗文章时跟他交流的内容。

因为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自由主义者，所以我说我可能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但我不喜欢这样的分类，因为这样不容易看清楚问题的实质，只会容易引发贴标签大战。

在我和对奥派理论比较熟悉的人来看，并不是那种所谓的自由主义那种立场，而是一种产权立场。

因为不存在离开产权而成立的言论自由，很简单的理解，那就是说话一定要有「立足之地」。

这个立足之地，可以是白宫、可以是特朗普家里，还可以是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当然，也可以是推特和 Facebook。

如果泛泛而谈说言论自由，这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没有谈及底层的产权。

只要产权归属是清楚的，那么就几乎没有什么争论。

逻辑上很清晰，特朗普、金三胖都是人，你自己家里你的产权很清晰，你不会让金三胖来你家演讲，你有权拒绝金三胖，那么你也有权拒绝特朗普。

推特的情况也是如此，服务器、程序员、代码都是推特自己的，产权、股东是明确的，推特有权这么做。

他有权封杀任何人，包括特朗普，或者支持、反对特朗普的人。

当然，这么做他也要面临风险，有可能特朗普的支持者从此拒绝使用推特，也有可能推特因此破产。这都是他们自愿自找的，产权之内的决策没有问题。

但是，有没有可能政商勾结呢？仍然有可能。正如微信会受到压力删除一些帖子，封杀公号、微信用户一样，但那是另外的问题。

就推特的产权和管理权限来说，推特有权来做，但是要自担风险。

当然，这样做的确看上去不符合言论自由的美国国风，美国精神。但实际上，没有了产权基石的言论自由，非常脆弱，保护了所谓的「言论自由」很可能是对产权的侵犯。

再说一个简单的容易理解的案例，言论自由经常面对的一个诘问，电影院没有着火，我大声喊一句着火了，但因为我的喊声引起骚乱造成电影院的损失，甚至伤亡。那么，我的言论自由这个时候该不该受到保护？我有没有进电影院大喊的权利？

这个问题，进一步延伸，我有没有进电影院宣扬我的政治主张的权利？我有没有在电影院撒传单的权利？这些都可以看作是言论自由的表现形式。

没有产权观的话，很容易陷入两难的境地。禁止在电影院随便喊着火，那么也可以禁止在电影院喊政治口号或者撒传单。

但很显然，后者会明显触动言论自由的底线，或者说是敏感的 G 点，不让他们进电影院宣传自己的主张，这就是侵犯言论自由。

而有扎实的产权观的话，首先会问，电影院是谁的？电影院的主人是否同意？只要他同意，OK，其他人闭嘴。而这样的产权观，逻辑推演下去，实际上是矛盾最小的制度安排。

5

以上是我跟西塞罗聊天的内容，略有改动，现在再来回应下朱老师的观点。

非常感谢朱老师给我的新书作序，并多次推荐，但仅仅就推特封禁特朗普这件小事来说，坦诚讲，我个人是无法同意朱老师的.

下面我不从产权角度说这个问题，我们换个角度，从成本角度来看下这个问题。

无论是没有产权观的西塞罗，还是有产权观的朱老师，以及其他老师，都把推特等这种互联网大厂说成是「伪装成媒体的公权力」，或者说是「公器」。

认为他们掌握了足够强大的话语权，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堪比公权力，甚至甚于公权力。

但是我们不禁要问，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观点我是不同意的，不仅我不同意，推特自己也不认同。

针对外界关于「少数大公司老板可以决定谁能在互联网上发表意见或不能发表意见」的批评，推特创始人兼 CEO 杰克·多西回应说，「一家公司做出商业决定来进行自我调整与政府取消访问权限是不同的，虽然外界感觉起来差不多。」

他的意思是说，我自己封禁、删帖和有关部门通知的封禁、删帖，那是不一样的。

但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没说，所以我来说说。

其实很简单，区别就在于，付出的成本不同。

有关部门的封禁、删帖，动动嘴、画个圈、打个电话，就可以让你快速闭嘴，失去发声的渠道。这个过程几乎没有自己的任何成本付出，当然也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责任。（当然我们以美国为例，说的是美国，禁止联想）

而推特自己，管理层决定的封禁、删帖，所有动用的资源都是公司服务器、人员，出现的后果也是自己的。

特朗普粉丝 8000 万，随便发点什么都是全球关注，带来的流量那几乎就是现金流。推特留着他难道不香吗？

推特封杀特朗普的理由是「存在进一步煽动暴力行为的风险」，我们不说这种理由是真是假。但从金钱利益上，推特大概率是亏的。

封杀特朗普，丢失几千万用户，等于是白白送给竞争对手机会。

我们说，从成本的角度考察，很容易看出两只之间的区别。

有关部门不允许你使用推特，和推特自己不让你用它的服务，也不赚你的钱，同样是失声，但两者有着根本的区别，逻辑上泾渭分明。

所以，当我们有产权观，至少还承认产权重要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看下是谁付出的成本呢？谁付出，谁有权来决定自己的服务提供给谁。

如果极端一点的推理，我推特没钱了，我维持不下去了，连电费都支付不起了，我直接关掉所有服务器，彻底停止运营行不行？当然可以。

或者推特的股东和 CEO发现未来是区块链，考虑到机会成本的问题，说什么就是不继续给用户提供服务了，所有的服务器、人员、资金都去挖矿、挖BTC去了。

这行不行？当然也可以。

但是，所有美国人因此无法继续使用推特，那推特这种行为有没有侵犯全体美国人的言论自由呢？

很显然，并没有。

推特关了就关了，不是还有中国的新浪微博，还可以有 Tik Tok，当然还可以用微信吗？

市场的准入没有限制，那各种可能性都还存在，马斯克看不下去了，连手机系统都准备自己造不是吗？这就是自己付出成本去支持，而不是动动嘴让别人付出成本提供服务。

发表自己言论的渠道有很多，推特封掉一个账号就说成是侵犯言论自由，要么是没有产权观，要么有了产权观，忘了成本是谁出的，责任是谁承担的。

从成本角度看，把推特等私人企业比喻成公权力，显然有失偏颇。

私人企业的成本来自自己，而公权力的成本恰恰来自那个「公」字，没有成本是自己的，成本都是别人（公共）的。

虽然都是钱，但花自己的钱和花别人的钱，那能一样吗？

2021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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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David Cox，Clou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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